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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尔三个月前买下这本书。是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她偏好王道乾的译本。她在书里夹了一片玫瑰花瓣。深红色的花汁被饥渴的书页汲取,在文字暂停的空白处留下模糊的纹路,仿佛中国水墨氤氲的效果。太阳在倾斜三十度的地方俯瞰大地。落日的余辉,金黄色的光芒。
通常,你不会记得这样一个人。一年只见一次,三百六十五分之一,三千一百五十三万六千分之六十的时间。摩尔却记得这样一个人,你不要求追究原因,如果一定要,她一定会告诉你说他是特别的,这是敷衍的说法。事实上她逃避了对他应有的清晰的描述。他是一个英俊老人。然而在这个边缘界限越来越模糊、面积在悄然扩大的城市里,他在每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湮没,并不会锁住任何的眼光。是摩尔喜欢观察人的爱好让她发现了他,她喜欢看形形色色的人,猜测可能发生过的和将要发生的故事。他看上去很高,脊椎在七十多年的情绪以及繁复的回忆的重压下依然保持着一定的坚韧。他的面容在很早以前就开始衰老,出现皱纹和老年斑,然而他的眼睛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温柔。在看到他的第三年,摩尔开始想,在他那年轻的岁月里,一定有着更加美丽的让女人喜欢的魅力。
他看到摩尔,露出老人常有的慈祥的微笑。总是有这样一种人,在他年轻的时候,微笑起来暧昧而温柔;中年的时候郑重而真诚;老年的时候慈祥而善良,他们总是恰当好处。摩尔再一次为开场白而苦恼。
她要给他的《情人》,不是送给他初次见面的礼物。她不是送给他,她只是觉得他应该读这本书,没有可以确切说清楚的理由。你要知道,或许是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原因,但并不是我们总能够及时准确的把握它。在这个时刻,对于摩尔而言,这个原因就是未知的。他双手接过书,抚摸着崭新的光洁的封面。
“四十年前,她或许也看过这本书。”他应该是听她提起过这个作家,这个有一点偏执,爱情炙烈而疯狂的女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太多的过去的片断彼此错位、相互纠结,他已经无法确切地记得了。
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他很多女友中一个。不漂亮,但自有着一段吸引人的气质。
摩尔在十三岁的一个黄昏中见到这个老人,他坐在那里,似乎只是在这里坐下来歇息,他脱离他的周遭,独立于环境之外。
摩尔想,或许他在等待她的同时也是在等待自己,在四十之后遇见一个和他的孙女儿一般大的女孩,在她这里完成这个故事。
他在出站口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她,戴着黑色的无沿帽子,一件黑色的棉布外套,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漆皮短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站在原地看着她,等着他感受到她的目光。横在他们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弥漫着她喜欢的的某种并不清晰的确定:他等在那里,他在她的身边。
这个叫做苏惟静的女子。
小旅馆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张女人的壁画,裸露着丰满圆润的身姿,面孔上浮现灵魂被欲望所攫取的沉迷。她脱掉靴子窜到铺着白色被单的床上笑着看他,说,没有买到坐票,所以一路站过来。
她困顿至极。
他坐在床沿抽烟。电视可以搜索到二十八个台,他一个一个看过去,不同的声调、画面迅速从遥远的地方流进他们安静的空间,很快的添满它。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他感受到她正注视着他的目光,狠狠的要在他的身体里扎下去的目光。她用冰凉的手指抚摸着他的手背突出的骨节,吸取他皮肤上的温度。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她胳膊上伤疤,回过头看着她。
这是她来看他的第一天。他要清晰的叙述这短短的几天就面临着要拨开压在这上面近四十年的记忆,找寻那一个个她出现画面,排列顺序,核对对白。
他们去了楼下的小饭馆吃饭。桌面因年代久远而起了毛边,上边有混乱的大滴的油渍。她请求厨师把白菜炒得烂熟,吃了很少东西。他自己喝了酒。
她从他的酒杯中分出一半的酒,喝掉。
您爱她么?摩尔问。
老人停止了回忆,开始思考摩尔的问题。在那样二十多岁的年龄里,甚至是在以后所有的生命里他都在思考什么是爱。他并不知道。很多事情,特别是感情,是无法一分一厘的去度量、去比较的,它存在那,以某种状态在心里扎根、生长,然而你却无法真实的去触摸它,描述它。
天空暗淡下来,仿佛一张巨网笼罩着大地。远山,高楼、行人都在逆光中幻化成淡薄的剪影,浮动在二维的空间。他陪她在中心公园的一片广阔的树林中散步。她穿的很少,双手放进衣服口袋里让每一寸布料都紧绷起来紧贴皮肤。树林环抱着一个小小的中央舞台,长幅的宣传标语一端脱落在地上。精神矍铄的老人跟着录音机里舒缓的节奏跳健身舞,她停下来,站在他的身边看。很长时间保持沉默。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站在他们身边,披着灰色宽大的男式上衣,和他们站在一起。
五月傍晚晦暗不明的光线模糊了陌生人的脸,打乱了丈量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既有规则。
她在黑暗中仰起脸看他,靠近他的身体,用双臂环绕他,耗尽气力地渐渐收紧。他隐约感觉她的身体因力竭而开始颤抖。
她走在他身边。
城市的五月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有鬼祟的风溜过街道,摸挲着郁绿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她观察霓虹闪烁明灭的规律,红灯与绿灯之间的时间间隔,路边烤羊肉串的男人脏兮兮的新疆小帽。她似乎在用分割的方式纪录这个城市。这样,无论以后她在哪里,当偶然遇到和这里相似的某一个细节她就会找到一些他存在的线索,他们就是在一起的。
她在打佯的药店门前蹲下来。对他说:“我走不动了。”他感受到她渐渐疲惫,惶恐的心安静下来。他在火车站里看到她,她像是受了惊的小兽,带着暴躁和焦虑随时会崩溃或者爆发。
她对他讲来时的见闻。火车行经一片非常广阔的草场,四点钟太阳推着汹涌的光芒从视野这边冲向另一边。有的时候看到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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